再次看到安玫恩的夜空时,我却总会觉得它似乎与别处的夜空不太相同。
因为多了那在夜空中飞舞的仿佛变成了星星一般闪烁着淡淡光芒的樱花,就连那漆黑的天空中的微弱星辰也似乎变得琳琅夺目起来。
“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夜景了啊。”
感叹着捧起茶杯,我轻轻地啜饮了一口清茶。
透过身体所感知的剧痛,我竭尽全力地感觉着茶水沿着喉咙缓缓滑下的触感。
在夜空中如同春日绽放的鲜花般不断在空中炸裂开的球型烟火,还有那放出的光芒仿佛足以驱散黑夜的雪樱林,这存在于我脑海中的过去的景色,终于在这个夜晚再度复苏了。
虽然景色和以前关于安玫恩的记忆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丝丝难过却盘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染红一片夜色的天空中的血红色月亮,那柔和的月光却让我感觉到了温暖。
在这个逐渐毁坏的身体里,所能最后感知的事物能够让我再度感到欣喜,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上一次来安玫恩的时候……还是妈妈和爸爸带我来的呢。“
双手搭在栏杆上的我,却不禁因为栏杆有些许冰冷而稍微颤抖了一下。
小时候在我身边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看烟火赏樱的爸爸和妈妈,都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不在自己的身边了。
爸爸因为日渐繁忙的公务,我就连见他一面都只是奢望。
而妈妈则是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去了爸爸所说的“天空的彼方”。
那在绽开瞬间便落下的烟火,伴随着最后一星火焰熄灭消失在夜空中,而它原本放出的光芒也被迫不及待地升起的下一枚烟火放出的光芒所掩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到底它是消失了呢?还是说和下一枚烟火的光芒融合在了一起呢?
又或者它变成了天上闪耀着的星星,化为了永恒?
我不禁向着天空中的星星伸出了手,然后像是要抓住天上的星星一样将手握了起来。
“爱乃,我……”
坐在一旁的欧斯紧紧地盯着我,可是他却像是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似的吞吞吐吐。
“欧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合上双眼的我微笑着将在夜空中抓住了什么的拳头收回胸前。
虽然不愿意,但是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现实,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无法逃避。
四肢开始感觉到被电击一般的麻痹感,呼吸也因为喘不上气而逐渐变得急促。
“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允许我先说吗?”
“……你说吧。”
欧斯他犹豫的样子,还是那么让人着迷。
可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爱乃很喜欢天上的星星,喜欢它即使孤独但是却不曾因为孤独而消逝。所以小时候的我,总是尝试去抓住它……像是爬到很高很高的树上,想要拉近和它之间的距离,然后将它从天上摘下来之类像傻瓜才会做的事情,爱乃可是经常做的呢。但是往往到最后,爱乃不仅没有得到星星,还经常因为从树上摔下来而受了不少的伤,让家里的人都为爱乃而操心。“
“久而久之,爱乃也不再想去摘星星了。因为爱乃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星星从天空中摘下来,仅仅是爱乃和它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就足以奠定最后的结局了。”
“爱乃知道自己就算付出一生的努力,也不可能将一个不可能的事情化为可能的……直到刚才为止,爱乃都是这样坚信着的。”
“可是啊……刚才,爱乃却把星星给摘下来了哦。”
蹲在欧斯的面前,我慢慢地将向他摊开双手,内心的喜悦仿佛越过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飞向了欧斯。
“这……这只不过是雪樱花瓣啊?”
然而欧斯看到我的手心的瞬间,脸上挂上了我意料之中的诧异神色。
没错。
我所说的星星,只不过是刚才刚好在我面前飘过的一片雪樱花瓣而已。
“这就是爱乃,一直都在寻索的星星啊。”
“爱乃?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哦。”
像是觉得我在胡言乱语似的,欧斯慌张地将手伸向我的额头想要感觉我的体温。
我只是微笑着向他摇了摇头,随后将雪樱花瓣轻轻地抛向夜空。
再度飞起的雪樱花瓣,像是乘着月亮的光辉的小船,飘向了那化作银线一般更加渺远的地平线。
在这被烟火绽放的夜空中,那片小小雪樱的光芒也终于变得微乎其微。
“因为爱乃终于知道了,爱乃一直追寻着的星星……根本就不是那肉眼能够看到的星星啊。”
无论是雪樱也好。
无论是亲情也好。
无论是爱情也好。
这些都只不过是自己追寻着的“星星”——
幸福的一部分而已。
因为自己一直都想要把幸福牢牢地抓在手里,所以才会不断地失去。
因为无法承受失去之痛,才会不断地沉陷在痛苦之中。
因为无法从痛苦的沼泽中挣脱,才会再次失去。
……
“如果爱乃真的能够拿到那份自己在不断追寻着的‘幸福’的话,或许爱乃就永远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了。”
我站起身,向着那在遥远的夜空中不断闪烁着的烟火走去。
“正因为如此,爱乃才可以在这里。在这片夜空下,向欧斯你说出爱乃最真实的心意。”
泪水不由自主地沿着脸颊滑落。
“虽然只折了九十九只千纸鹤,可是爱乃却已经获得了幸福呐——提前感觉到快乐的爱乃,是不是已经疯了呢。”
可是我不能哭。
哪怕是身体已经痛得快要死掉,意识也已经模糊地快要离我的身体而去,我也不能够哭。
用身体最后的一点点力气,露出最后一丝笑容。
向着欧斯。
向着不属于我的爱人。
“爱乃已经不可能活着回去比纳尔了……或许,就连今晚都不可能撑过去吧。第一百只千纸鹤,估计是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了。”
“诶?为什么?爱乃你隐瞒了我些什么?!”
听到我亲口说出的宛如噩耗一般的真相,欧斯像是昏死过去了似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后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愤怒与悲伤面容,向我咆哮。
“爱乃生了很重很重的病,是一种就连医生都没有办法治好的绝症。为了和欧斯约会,爱乃服用了超过正常剂量数倍的压制剂,将体内的病症对身体的侵蚀和虚弱降到几乎为零。可是这样做的副作用就是……药剂失效的时候,直接死亡。”
脚下逐渐被连续绽放的烟火拉出一片黑色的领域,漆黑的夜空被点亮得如同白昼。
烟火绽放的轰鸣声,却变得越来越轻。
“和你在卡司游乐园约会的时候,药物的副作用早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在那个时候,爱乃不希望别人知道爱乃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一切。所以爱乃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是爱乃咎由自取的吧。”
好痛——
眼睛好痛,痛得像是被人无情地完全挖出一样。
好痛——
头好痛,痛得像是被两块石板完全压扁一样。
好痛——
心好痛,痛得像是被人紧紧攥住然后用力捏碎一样。
“不要再说了!……爱乃你都已经全身出血了……不要再说了……”
“爱乃最喜欢欧斯了……喜欢得没有一刻不是在思考着欧斯的一切,就算是和欧斯牵手的那宛如碎片一般的幸福,都让爱乃足以铭记一生。可是,爱乃太自私了……明明从你的身上得到了幸福,可是你所需要的幸福,爱乃没有办法给予你。所以……爱乃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溶解了血的泪水“滴答”地落在草地上,可是我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抹掉它们了。
现在的我,一定吓到了欧斯吧。
“请忘了我吧,欧斯。”
“不可能!爱乃,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爱乃你不是说要和我结婚的吗?!”
“可是……欧斯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呀。”
听到我的这句话,欧斯再度愕然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呀。
欧斯的目光总是越过了我,不知道看向了比我更加遥远的什么地方。
虽然他的视线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地让我一度想要自私地占为己有。
可是我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因为他的心,从来都不曾在喜欢他的我身上有过一丝停留。
“永别了,欧斯。”
“爱乃!”
——对不起,欧斯……
静静地闭上了双眼的我,仿佛在等待着死亡一刻的来临一般,心情竟然无与伦比的平静。
身体像是被完全抽取了力量一样不受控制地倒向一侧,眼前向自己冲来的欧斯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意识逐渐陷入黑暗,耳畔边的烟火的爆裂声也终于消失殆尽。
这,就是一切的终结了吧。
那让人痛苦的一切,让人悲伤的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所谓的“最后的幸福”,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
不过唯一让我遗憾的是,这夜空中闪烁着的烟火,还有这美丽的樱花,不能陪欧斯一起看到最后了。
还有那最后一只宣示着幸福到来的千纸鹤,也没有办法完成了。
我不禁露出了笑容,笑得很开心。
就像当初看到妈妈为我编好的花环一样,无比幸福。
就像当初看到爸爸小心翼翼地为我的伤口包扎一样,无比幸福。
还有……
就像第一次看到欧斯那温柔得仿佛穿过了黎明的曙光的目光一样,无比幸福。
让我不禁想要感谢这个世界所带给我的一切,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道别。
【虽然到最后,还是没有能够让你记起你和爱乃相遇的那一天。】
【可能你早就已经忘了,可是爱乃却绝对不会忘记。】
【因为你,爱乃才从失去妈妈的痛苦里走了出来。】
【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今天带着幸福离开这个世界的爱乃。】
【如果没有你,爱乃这个虚弱的身体可能根本不可能支持到今天。】
【是欧斯你,给了爱乃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啊……】
【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哦。】
【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幸福,然后和你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爱乃,从来都没有因为和你相遇而后悔过哦。】
【所以——】
【让爱乃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你,爱着你就好。】
【幸好在爱乃离开之前,告诉了你自己的心意。】
【余生,也请一直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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